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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踩在雷区

无人区玫瑰

 

BGM:And I Love Her

 

 

01

 

       头一回知道她抽烟的时候,是在一个下雨天。

 

       我们顶着同一把伞从食堂走回教学楼,雨不大,在失修的水泥路上积起一个又一个小水洼。她跳着那些水坑走,我也只好跟在她身后撑着伞,从小水坑上跳过去。

       突然她停下来,我走到她的边上去免得雨淋到她,她贴着我的耳朵说:“这天气,真想抽根烟啊。”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她:“你带烟来学校?”

       她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挑了个眉,有点神采飞扬的样子。没走两步遇到化学老师,她用甜美的嗓音大声说老师好。

 

 

       人们都说好朋友彼此很相似,但我和她却截然不同。

       从小到大,我都是家长老师一致公认的好学生、好孩子。我尊师重道、成绩优异,从来不和老师对着干;我乐于助人、不摆架子,虽然身居高位,和同学也总能友好相处。每逢过年过节家人团聚,亲戚长辈们总在饭桌上听完我父母的夸赞后露出羡慕的神情。

       他们说,你很优秀,你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听到这样的表扬时,必然是客套推脱一番,不可否认的是,我心里也在悄悄这样认同自己。

       直到遇见了她,我对过往“优秀”的定义终于动摇起来。

       升高中的开学考里,她的名字只是排在中等的位置,这并不吸引名列前茅的我。可慢慢的,我发现当我领着各类主义征文比赛奖项时,她拿下了许多著名小说比赛的荣誉,当我还在为文章载入某报刊而沾沾自喜时,她换着不同的笔名出版了两三本个人集。

       她的锋芒含蓄又耀眼,我好奇并且眼红,这个人究竟哪里还比我好?

       于是我阅读了她写的故事,与我从前念过的任何一本正经文学刊物都大相径庭,我希望麻痹自己这不过都是些俗套东西罢了,怎么能和书单上那些世界名著相提并论?可同时我又不得不承认我确实被深深吸引,那些人物是这样鲜艳张扬,那些文字是这样活泼豪放。它像一颗不经意掉落的种子,在我画地为牢的小小世界里疯狂滋长蔓延,它撬开了挡在我面前的巨石,以美丽的姿态叫我瞧见我那自以为是的骄傲是多么渺小如尘埃。

 

       我开始在平日里悄悄关注她,我实在太过好奇能写出如此文字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经常会在上课时走神,特别是数学课,有时眼睛会突然亮起来,然后飞快地拿出手抄本在纸上刷刷地写着。她似乎并不太爱社交,但只要她想,就能很快地融入话题并和大家打成一片。她的演讲极有魅力,不同于我一板一眼的代表讲话,她的发言总是生动有趣、引人入胜。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她。

 

       当然也包括我。

 

       我近乎病态地反复翻看那几本书,它们如奢侈的甘露,滋润着我干涸了十七年的心田,等到书页都被翻得软皱不堪时我已几乎能将里面的段落滚瓜烂熟地背下来。

       很快我便不满足于这些篇章,开始窥伺于她常写写画画的手抄本。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迈出了罪恶的那一步。我常一个人在放学后留下来,趁教室里空无一人偷偷去她的座位上看她新写的故事,这种全世界我第一个看到的奇妙优越感令我食髓知味,有时甚至会摘抄一些漂亮的句子,在日后反复读反复读。

       终于有一天我被抓获了,从手抄本里掉出一张纸条来,上面写着:班长,喜欢你就拿去看吧,没关系的哟。句尾配了一个耍酷的小人画像。

       顿时我面如火燎,羞愧难当,即使周围空无一人,我依然想找个地洞躲起来。

       第二日我去和她道歉,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抓出一把五颜六色的汽水糖果,问那要和我交个朋友吗?

       我愣愣地说太好了,剥开一颗橙色的糖,橘子味盈满了整个口腔。

 

02

 

       我说我想看她抽两口,她点了点头拉着我找地方。

       避开校园里几乎无处不在的监控,我们躲进了顶楼的盥洗室。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绿色的KENT和一只塑料壳打火机,靠着水池抽起来。烟味很淡,绿箭口香糖般的薄荷味很浓。她抽烟时低着头,两把刷子似的整齐短发盖住了大部分脸,我只能看到她从嘴里吐出来的烟。

 

       这样有些“不应该”的事情使我感到兴奋,上一次有这样的感受是两个月前,她在教室里拉开一大罐啤酒问我要来点吗。那节数学课我是啜着酒精听完的,讲的什么没太记住,尽在体验这头一遭尝到的奇妙滋味了。

 

       有回自习课的时候,她扔了个糖盒给我,空的,里面塞了一张纸条,写着“吃完啦”,附以一个可爱的鬼脸,我失笑,忍不住回过头嘲笑她傻子,她憋了个宝宝委屈的表情给我看,结果被窗外飘过的年级主任抓了个现行。

       老太太眼镜挂到鼻尖上,锐利的目光从上头望过来,像X射线一样把我们全身上下照了个遍,丢下一句仔细反省后深深看了我一眼,踩着小高跟啪嗒啪嗒地离去。

       我们俩肩并肩地在走廊上罚站,这要放在以前,我定会懊悔自责不已,但那时我只觉得下午的阳光十分可爱。她贴过来在我的手心里塞了一颗糖,悄声说:“给你留着呢。”

 

       她有一支乐队,玩摇滚的,她偶尔会穿着亮丽的衣服在音乐节上弹键盘,灵巧的手指像翻飞的蝴蝶。明明画了很浓的烟熏眼妆,笑起来却依旧清澈明丽。

       她也会去泡吧,和朋友一起。有一回她吹了一打的嘉伯玩到凌晨三点,第二天六点半还准时来上学,看起来精神焕发的,像有永远用不完的精力活力。

 

       我是被禁锢在花园里的幼童,而她是拥有漫山遍野整片花海的小鹿。

 

       有很多人追求她,可她一个交往对象都不曾有过。我们学校顶楼有个小天台,晴朗时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小山丘和山上的塔,她喜欢在那儿吹风。靠着栏杆闲聊时我问她为什么不试着交一个,没有看得上的吗。

       她笑了,和远山上头的夕阳一样好看。

       她摘下一边的耳机,用俏皮的语气说:“因为我喜欢女孩子呀。”说着冲我眨了眨眼,把那只耳机塞进我的左耳里。

 

       是爆炸轰鸣般的电子乐。

 

03

 

       高二至高三那个暑假的某一天,收到她发来的消息时,我正在图书馆里自习,讯息内容简洁无比:“快出来,西大门。”

       我来不及去管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把桌上的书和笔胡乱地扫进包里就快步走了出去。门外骄阳似火,分外刺眼,我眯起眼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正欲打电话就看到一辆全身黑漆的机车急刹在我面前,引擎和油箱的地方是银白的金属色,前轮和车把相接的横杠上画着一只白漆的翅膀。

       她穿着高帮马丁靴的脚撑地,把头盔掀上去,露出瘦削的下巴和涂得殷红的嘴唇,开口说:“这车没上牌,别被警察给逮了,快上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的身体在大脑给出指示前就作出了反应。等到眼里只有快速后退的风景时我才回味过来刚才她那句“这车没上牌”,心中不由一凛,“那你有驾照吗”这话在我嘴边打了个圈儿又咽了回去。

 

       算了,就跟她走吧。我自暴自弃地想。

 

       看她这一身酷炫的打扮,我以为好地方是指酒吧或游戏厅之类的,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带我去了儿童福利院。

       是的,儿童福利院。

       她刚在门口停了车,屋里就跑出来一大群孩子。他们兴奋地喊着小姐姐来啦,一边围在了她的身边。她摘下头盔,揉了揉烫成金色小卷的头发。跨下车牵起他们的小手往院子里走,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容,纯粹又迷人,闪闪发光的。

       有个小女孩走过来拉住我的手,仰起头高声说:“这里还有个漂亮姐姐!”小朋友们呼啦一下又将我团团围住。

       我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回他们以真心的微笑。

       大家在阳光下的院子里玩,刚才的那个小女孩和我一起坐在长椅上,她晃着我的手说:“姐姐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可以把我的巴蒂给你玩哦!”说着摆了摆怀里抱着的泰迪熊。

       “哎呀甜甜今天这么大方呀,以前都不肯借给我玩呢!”她佯装吃醋地在小女孩另一边坐下来,给她编了个小麻花。

       叫做甜甜的小女孩在得到我荣幸之极的答复后高兴地捂着脸跑开了。

       她看着满院子的小孩,说我很喜欢小朋友,他们那么干净那么善良,你能看到他们的眼睛是明亮的,他们的心也是明亮的。

       我心说其实你也如此。

       她告诉我她几乎每年夏天都会来这里做义工,陪他们玩,唱歌跳舞,做做手工,或者教他们写写画画,偶尔晚上也会讲故事哄小朋友们睡觉。

       “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每个小孩,都是上帝派来拯救人间的天使啊。

       柔声唱着歌的她,大手包住小手画画的她,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她,又怎么不是将我拉出荒芜沼泽的天使呢?

 

       有两三个孩子羞涩地挪到我面前,抬起脸认真地问,怎么样才能像姐姐们一样这么酷这么漂亮呢?我捏着他们的小手,看向不远处孩子堆里的她。我说,你喜欢的东西,要抓紧了,别放手。

 

       再后来,我从院长那儿得知,她写书赚来的稿费,都捐给了这所福利院。

 

04

 

       她考取了一心向往的音乐学院。

       而我,在填志愿时和家人大吵了一架。

       父母希望我填报理工或者金融类专业,这是他们从小给我灌输的目标,那会儿他们总说,囡儿以后长大了呀,就读个经济,读个理工,考个公务员,那就衣食无忧啦,不用愁工作啦。可如今,我发现埋头苦学了十余年的结果并不是我真的想要的,我不喜欢数字,不喜欢理工科,我红着眼说我不要,我爱文学,哪怕找不着工作我也爱文学,你得让我学。

       她已然让我知晓遵从本心才能活得美丽,我可不愿浪费自己的一身好本事,这不是个划算买卖。

 

 

       毕业典礼那天,她穿了一身艳红的裙子,踩着高跟鞋拽着我到处拍照,夏日蝉鸣聒噪,校园广播里放着各种各样伤感的离别歌曲。

       站在我们最喜欢的那一大片绿色海洋似的香樟下,她偷偷抹掉眼角的泪,嘟囔着说:“毕业应该开心的嘛,搞这么煽情干什么啦!”

       语罢她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凑近我吻了吻我的脸颊,然后塞给我一份礼物,她眨了眨眼飞快地跑掉了,神采飞扬地。

       若有似无的香水味道还残留在我四周的空气里。卡片上熟悉的字体写着一句:

 

 

 

       你和夏天的香草味冰淇淋,都是我的心头好。

 

 

 

 

05

 

       她是一朵无人区的玫瑰。

 

 

 

 

FIN.

偷偷告诉你,她送给我的礼物,是一本新文集

白底封面上只有两个加黑的宋体字: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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